* 集體失蹤 *

防狼警報器掉落在入口處,在地上孤零零地發出尖銳的哨聲。丁丁卻不見蹤影。樓飛平日嘻皮笑臉的痞樣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罕見的不安。

從這裡離開的路只有一條,樓飛不再遲疑一路追下山,卻依舊不見蹤跡。

丁丁是個善體人意的小孩,連聊天要去上廁所都會報告一聲,不可能無故離開。

樓飛正思忖著該上哪去找丁丁,手機鈴聲響起,他連忙接起。

「喂?」

「樓飛嗎?」電話彼端傳來孟藏溫文的聲音,口吻卻有了難得的緊繃。「你人在哪?」

「我還在日河鎮。」樓飛自然也從他的聲音聽出不對勁。「怎麼了?」

「關平失蹤了,蘇染我也聯絡不到,剛我不停打電話給你跟丁丁也都沒人接。」孟藏簡單解釋,卻讓樓飛一陣發寒。

「怎麼可能聯絡不到蘇染?」其他人就算了,蘇染可是他們這群人裡唯一知道手機發明的目的,永遠都會讓手機保持開啟有電狀態,怎麼可能聯絡不到?樓飛眉頭鎖得更緊了。「還有,為甚麼關平也失蹤了?他那副德行除了躺病床是還能去哪裡?!」

「『也』失蹤?」孟藏重複,微微提高了聲音。「丁丁呢?」

「我還在找。」樓飛講著電話,一邊沒有停止搜尋的腳步。「你先解釋你的部分。」

「我昨天上山拜訪巫族最後的傳人,得到了一些重要線索,一下山就接到關平打電話告訴我,蘇染要去阻止惡鬼預告殺人的事件,他沒講詳細內情,只說他怕會有危險,所以就請人放小獸靈去替主人解危,但他聽說小獸靈朝反方向去,他原本推測『主人」是指丁丁,可是從方位判斷,獸靈應該是朝妙法寺去,而妙法寺有……」

「吞鬼。」

「沒錯,所以我就走了一趟妙法寺。」孟藏聲音凝重了起來。「沒想到我到了妙法寺,才知道萬空住持前天開始就陷入昏迷狀態,送到醫院也檢查不出結果,那小寺你也知道,就那幾個小和尚,大家亂成一團,根本沒人有心力去關心旁的事,我到的時候,發現阿志已經失蹤了,吞鬼跟小獸靈都被一道很強大的禁錮符困住,吞鬼還受了傷。」

「吞鬼受傷?誰有那麼大能耐……」話到口邊,樓飛腦海裡閃過碎魂中那名法術高強的男人。

「我解了禁錮符以後,打電話想跟關平說明情況,關平卻只是匆匆告訴我蘇染解決了預告殺人的事情就掛了電話,我覺得有異,但蘇染的電話已經打不通了。關平也不再接電話,我只好去醫院一趟,結果連院方也找不到他人上哪去,現在我準備回館看看,看蘇染是不是有留什麼線索。」孟藏頓了頓,開口道。「你跟丁丁怎麼回事?」

樓飛簡單解釋了這幾日在日河鎮的發展,包括碎魂跟丁丁的失蹤,當樓飛提到碎魂裡的法師時,順便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我剛在想誰有可能傷了像吞鬼這種修煉百年的半神獸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個人。他的法術真的很強大,除了師父我還沒見過誰能有種功力?」

「嗯。」孟藏沉吟半晌。「照你的說法,利用怨靈破結界、放走小美跟擄走阿志的的確很可能是這個人。」

「連結的關鍵在於小J和法師的兒子有聯繫,而小J又是貼出說鬼儀式的人,你提到小J曾要求向法師的兒子借閱法術方面的書,他很可能就是從中看到了說鬼儀式,而假設為真的話,這儀式既然是巫族傳說的衍生,那就表示那名法師應該是跟巫族有關的人,但如果真是如此,那麼這個法師,就是一個應該不存在的人。」

「你這口氣聽起來像是知道是誰?」樓飛狐疑。

「如果我從巫族聽來的傳說是真有其事的話,那麼這個人很可能是黑巫術一族僅存在世界上的唯一後裔,也很可能是近百年來黑巫術族人中法力最強大的法師。」

「可是……碎魂所現示的法師所施的法術雖然我不見得全都見過,但是形式上是道法,這我是認得的,並不是什麼黑巫術。」

「這我們以後再說,因為其中還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出其他人的下落。」孟藏理智道。

「嗯。」樓飛應了一聲,略做停頓。「我總覺得他們三個人的失蹤跟阿志的失蹤都有關聯,時間點上的巧合很詭異……」

「樓飛你等一下,我有插播。」孟藏打斷他,不一會兒又切了回來。「是萬空住持。」

「他醒了?」

「萬空住持說,他見到那個人了……」





* 怨魂 *



妙法寺是一座位於半山腰的寺廟,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雖不是香火鼎盛,但卻也有固定的香客信徒三不五時前來禮佛參拜。

寺裡除了七十幾歲的萬空老住持外,就幾個大小和尚,平日靠著在後園種菜和固定捐獻的香火錢勉強支撐著。

這日是十五,參拜信眾較多,寺裡熱鬧了點,一名五十來歲、身形瘦長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時入了寺,站在紅柱旁,雙手背負身後,看著信眾禮拜佛像,眼神裡有著輕鄙的笑意。

「阿彌陀佛,居士,我們這邊可以點燈喔。」一個老邁卻清朗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說話的,是一個身著黃色的袈裟白眉老和尚,兩道白眉之下,是一雙平和溫潤的眸子,散發出智慧溫厚的光芒,正是妙法寺的萬空住持。

「點什麼燈?」那人似乎輕嗤了一聲,開口聲音瘖啞刺耳,令人感到不舒服。

「光明燈。」萬空住持慢條斯理地回答。「除禍消業、增福延壽、保佑平安或無量勝果,居士也可點燈發願祈福,請求菩薩無量光明為你指路。」

「只有愚昧無知的人才需要指路,我不需要。」那人冷冷說道。

「一燈能除千年暗,一智能滅萬劫愚。」萬空住持眼神若有深意。「光明燈是虛相,居士心裡那盞燈才是實,智愚只是一念之間,居士既是聰明人,應該明白這道理才是。」

「如果區區一盞光明燈可以添福添壽,這世界上哪來這麼多人病死老死?」男人冷笑一聲便調頭離去。

「師父,那人怎麼這麼奇怪?」一個年輕僧人見他一走,便過來問。「好好跟他說佛理還這麼沒禮貌?」

「那位居士不是普通人。」萬空住持微微皺起白眉。

那人身上不知為何有著極重的殺孽和血腥味,又非一般宰殺動物的屠夫,眉宇散發著怨毒惡氣,萬空心裡有種不祥之感。

這樣的人究竟來妙法寺做什麼?他不再和追問的年輕僧人多說,交代幾句,便回了禪房。





夜裡,打坐入定時,萬空的靈魂如常在冥想中離開了肉身,時過子時,憤怒的獸鳴令他一驚。

那是吞鬼的聲音,一定是那黑白館托來的孩子阿志出事了。

他正想回肉身一探究竟,卻發現身體不受控制,這若不是他死亡了、就是他的身體受到損害。

萬空無暇顧及自己,魂隨意至,到了阿志房門口,就感受到房裡有一種強大波動的能量,強大的程度連門口那道黑白館送來佈做結界的黃符都在無風的夜晚擺動著,像是隨時將要剝落破界。

究竟是出了什麼事?萬空連忙進房,一進去,就被眼前的景象給震懾了。

只見吞鬼正朝著床上的阿志張牙舞爪,而床上的阿志此刻正平躺在床上,看似在休息,臉色卻很不對勁,雙眼緊閉,臉色慘白,豆大的汗珠自額頭滴落,駭人的是,貼在阿志身上薄薄的衣服裡有好幾處隆起,隆起的部位正劇烈鼓動著,像是裡面有什麼正掙扎地想冒出來。

萬空正驚異時,忽見一個男人的頭自阿志地身體爆出,面容扭曲憤怒,半臉血肉糢糊,另一個女子的頭接著爆出,雙眼突出,疵牙咧嘴,而其他好幾處隆起蠢動得更加厲害了,很快地,更多的鬼魂一個個擠竄而出。

此時阿志的七孔開始緩緩滲出鮮血。

萬空住持終身隱居小廟專研佛理,並非像黑白館館眾專司抓鬼驅邪之術,自然沒見過如此異像,但見從阿志身上竄出的鬼魂各各怨氣衝天,悲憫之心油然升起。

鬼之所以為惡,多半是塵世有恨為平、有冤未了,而眼前這些鬼魂的怨氣充滿異常的殺戮和血腥之氣,這讓萬空住持不禁想起今早的那個怪異訪客。

但先不管兩者間是否有所連結,眼下他必須想辦法化解這些亡魂的怨恨,否則這些鬼魂受心火焚燒,面目如此毒惡,掙出阿志身體後,不知道是否會做出有違天理的事情。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萬空住持氣定神和,口念佛號緩緩道。「生是空相死亦空,冥陽相隔道不同。雖不知諸位和這位小居士有何糾葛,以至被封於他的體內,但諸位既然已經往生,便勿因怨起惡心,該共同尋求脫解之法,離開小居士,放開人間執念,早日解脫才是。」

萬空住持語畢,眾鬼卻不見平息,反而更加騷亂,甚至有個男鬼還惡狠狠瞪了萬空一眼。

「大師……救我……」阿志痛苦萬分的聲音突然響起,見他仍緊閉雙唇雙眼,不曾開口,那細若蚊吶的聲音應該是來自靈魂的求救。

萬空住持一時無法近身,但口氣祥和鎮定,輕聲安撫阿志。「阿志別怕,心能自在,則痛苦不生,恐怖不近。你只要如我教你打坐調息時,放空萬物,持誦心經。」

萬空語畢,不多時,平躺在床上的阿志眉心已經略為舒展,不似先前痛苦,而自他身上冒出的鬼魅擾動也平和下來。

正當萬空以為事情好轉時,卻聽聞外頭傳來長串急促的持咒聲,持咒語言極為古怪,語調具有音律,像在低聲吟歌。

這聲音一起,吞鬼全身毛髮站立,雙耳豎尖,露出尖銳銀白利牙,而原本逐漸平穩的鬼怨又再次激烈蠢動。

至此,即便萬空住持對抓妖降魔之事不算了解,但也能明白一切是人為作法,他正想出房門一探究竟,卻發現自己到了門口,竟被一道無形的牆擋了回來。

萬空自然不知道這是「生靈結界」。

「門外的居士將萬空困在這裡,欲意為何?」萬空問道。

「一道簡單的結界就困住你了嗎?」

黑夜中,一個沙啞輕鄙的聲音自門外傳來,萬空認出了聲音。

「阿彌陀佛。原來是早上的居士。」萬空答道。「為何居士要將萬空困住呢?」

「不是我困住你,既然萬相都是空,這結界也是空,你怎麼偏偏就出不來呢?」男人諷刺惡笑。

被那人這麼一說,萬空一愕,也不動怒,反而沉思半晌,點了點頭。

「居士說得即是,是萬空修行低微,法號萬空,仍參不透諸法空相的真實義,竟還想勸戒亡者放下怨恨投胎轉世,慚愧慚愧。」

「慚愧也沒用,等我將惡鬼招喚出來,你就是他們的第一個生靈祭品了!」男人語畢,再次吟唱咒語,頓時屋內靈魂噪動。

「阿彌陀佛。」萬空唸了聲佛號,凌空打坐,目光溫和地看著眼前惡鬼。「一切皆是緣法,既然諸位跟萬空處於同室,就聽萬空講講佛經吧。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祇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爾時世尊……」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既然參不透空相,那就說金剛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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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ihchifa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