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二十七分了。
從電腦螢幕前抬起頭,莉文環視了辦公室一圈。
辦公室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響應節能減碳的關係,辦公室的燈少了一大半,只剩下她頭頂上這盞勉強支撐她寫報告。
「莉文,妳還剩多少?」小王背著包包,準備要走人,看她還在奮鬥,忍不住過來關心一下。「如果還有很多,妳要不要明天早點來做?」
「沒有,我檢查一下錯字,ok我就寄給經理。」莉文疲倦地給他一個笑。
「好,那我等妳吧。這麼晚了,留妳自己也不好。」小王比她早幾個月進公司,是業務部門的,雖不是很熟,但他個性老實體貼,經常照顧後期進來的同事。「妳最近精神好像不太好,老大在盯了,妳要注意一點。」
「謝謝,我知道最近我狀況不好……」莉文苦笑著說,心裡卻明白,她何止狀況不好,她簡直像行屍走肉一樣。
自從那天從正漢家回來後,她整個人變得緊張兮兮,幾乎有些歇斯底里,一點風吹草動就讓她神經緊繃,偏偏她又獨自住在小套房,沒人陪伴,到了夜晚,整間屋子燈都亮著,卻也無法壯膽讓她安心入眠。
簡單來說,她失眠了。
症狀嚴重,已經一個多星期。
「是跟男友吵架了嗎?」小王很突兀地問。
「吵架……」她現在覺得能有架可吵,是件好事。「沒有。我們沒有吵架。」
只是不再說話、不再聯絡、不再見面而已。
那天之後,正漢像是消失了,一通電話也沒有,也不像從前會偶爾到小套房找她,音訊全無。
而她,心裡深處竟也為此暗暗鬆了口氣。
她並非不愛正漢了,而是那晚失序脫軌的一切,讓她情願暫時遺忘他的存在。
再過一段時間,等他們都冷靜下來……
她心裡如此安慰自己。
莉文檢查過檔案,夾帶附件寄出後,便草草收拾了一下,也不好耽誤小王。 「這麼晚了,我送妳回家吧。」兩人把公司的燈熄了,大門鎖上,小王開口。「反正順路。」
「嗯,謝謝你。」莉文沒有拒絕,她疲倦得沒有體力再搭捷運轉公車,一路顛簸回家,再說小王回家的方向的確跟她順路,並不是第一次搭順風車,她也就沒什麼好拒絕的。
兩人坐著電梯到了地下一樓,剛踏出電梯門,小王就「啊」了一聲。
「我居然忘了拿鑰匙,妳等我一下。」也沒等她回應,小王就急忙按上關門鍵,漆成暗紅色的電梯門在她眼前關上。
她被遺棄在地下室的電梯間裡。
她把視線從暗紅色的電梯門移開,左手邊是一扇開啟的鐵門,通往樓梯間,另一邊,則是另一扇需刷卡的鐵門,隔開停車場和電梯間。 這貼心的保全措施此時卻將她獨自隔離在昏暗的樓梯間和狹窄的電梯間中。 她撇過頭看了眼電梯旁的數字。 電梯才爬升沒幾樓,莉文卻覺得自己好像在這裡等待了好幾個小時。 或許是這裡空氣不流通,或許她該先離開電梯間,到外頭的停車場等小王。 是了,這停車場是住家大樓和商業大樓共用,說不定偶爾會有住戶進出,感覺不會那麼糟糕。 她刷了下卡片,伸手推開沈重的鐵門,踏出電梯間,一股舒爽的空氣迎面而來,讓她不自覺鬆了口氣。 一陣鐵門開啟的聲音響起,一輛銀白色的轎車沒多久從彎道轉了進來,從前方緩緩駛過,駕駛座裡坐著一個女人,正一邊講手機,一面轉著方向盤繞了個圈往B2離開。 儘管不是同一層停車場,看見有人,莉文仍感到輕鬆不少。 那滿牆的「小心兒童」或許只是惡作劇,或許是警告標語,一切都是她心裡作祟罷了。 莉文想著,或許她該打個電話給正漢,好好溝通,都交往四年了,大小吵架也都經歷過,一路走來,實在沒有必要為了不解釋的誤會而放棄。 莉文拿出手機,按下正漢的名字,等待中,話筒裡響起了楊丞琳的歌聲。「帶我走,到遙遠的以後……帶我走,一個人自轉的寂寞……」 熟悉的音樂讓她跟著輕哼,肢體也不再緊張僵硬,她放鬆地走動著,直到眼角餘光被牆角的一抹紅色吸引。 她無法克制地順著視線轉頭看去。 幾日糾結著她無法入睡的大字,像醜陋的蛇,鮮紅攀爬在牆角。 小心兒童 徹骨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入背脊,莉文只覺得全身發冷。 這裡原本沒有這些字!從來沒有! 即便她不是開車通勤,但公司專屬停車位都在這一樓,上班半年來,她來回這裡也不下數十次,等人等車都等過,從來沒有在這裡看過這些字! 這四個字為什麼會在這裡出現? 手心冒著汗,莉文呼吸急迫了起來,她從口袋裡拿出感應卡,往門邊的讀卡機刷。 感應卡的綠燈亮起。 一躲進電梯間,她反手關上門,整個人驚魂未定地靠在門板上。 這不是她神經衰弱!這不是她疑神疑鬼! 電梯的數字停留在十三樓。 手裡的手機聲音還在,只是進了語音信箱。 等小王下樓,她一定要小王也去看看那行字,證明她沒有問題。 「喀、喀」 那是腳步聲,很輕快的腳步聲,像是有人正從樓下走上來。 隨著腳步聲的前進,空曠的樓梯間細細響歌唱聲。 「三輪車,跑得快,上面坐個老太太……」 那是一首耳熟能詳的兒歌,唱歌的語調輕快活潑像個開心的孩子,可是聲音卻是低沉的、有些蒼老的男人嗓音。 「要五毛,給一塊,你說奇怪不奇怪……嘻嘻……三輪車,跑得快……」 莉文再度繃緊了神經。 腳步聲越來越近。 恐懼隨著那格格不入的歌唱聲滿溢上喉頭,她覺得自己快吐了。 可是她並沒有移開視線。 就像小時候在黑暗中醒來,以為床頭趴著女鬼,鼓起勇氣摸黑去開燈,才發現是布偶的影子一樣。 她不能再置之不理,最近那些毫無道理的詭異事情已經佔據了她所有的思緒,她不能再輕易投降! 腳步聲越來越近。 莉文動彈不得,只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要五毛,給一塊……嘻嘻……你說奇怪不奇怪……」 隨著唱歌的聲音,那身影隨著前進的步伐,露出了全貌。 那是一個很怪異的人影。 那是一個身高約莫一百三十左右的矮小人影,穿著小學生的制服,白色短袖襯衫、深藍色短褲,帶著古老的鵝黃色小學生帽,帽子底下的頭卻異常的大,並不是比一般人來得大,而是那樣大小的頭顱放在小學生的身體上,比例顯得怪異。 仔細看,比例古怪的不只那顆頭顱,還有短袖白襯衫下,露出的兩條手臂,那兩條手臂又粗又長……和瘦小的身軀完全不相稱。 莉文覺得時間流動得好緩慢,那人好像花了好幾個小時才走完那幾步路,她的鼻尖沁出了汗水。 像是終於意識到她的存在,那小學生的身影在轉角停了下來,搖搖擺擺的轉過身。 躲無可躲,莉文整個背脊僅僅貼靠在冰冷的鐵門門板上。
一片死寂。
那種不舒服的緊繃感又出現了。
公司在十三樓,數字顯示到七樓。
莉文想著,決定還是先出電梯間好了。
她最近真的被李家那天的事情搞得疑神疑鬼的,或許是她想太多,李家父母那天激烈的反應和正漢奇怪的態度應該都有可以解釋的理由。
明明是那麼平凡的四個字,卻讓她方才做好的心理建設瞬間被擊潰。
她確定!確定得不得了!
要小心什麼兒童?這裡有什麼兒童?
她的動作緩慢,雙眼直盯著那四個字,彷彿害怕那血紅色的字跡會撲上來咬住她似的。
莉文握住門把,迅速地逃回了電梯間裡。
那些字不該出現在那裡!
小王已經回公司了。
只是他在幹什麼?為什麼這麼慢還不下來?
莉文顫抖地切掉手機,閉了閉眼睛。
證明那些字本來不在那裡!一定有人惡作劇!
突地,一個細微的聲響從旁邊的樓梯間響起。
有人嗎?莉文求救地望向燈光昏暗的樓梯間。
莉文凝神靜聽,模模糊糊聽出了歌詞。
語調和聲音間的落差,形成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詭譎感。
她不自覺緊握著手機,視線的焦距仍在空蕩的樓梯間。
內心深處,她明白必須證明,必須親眼看見。
昏暗的樓梯間,露出了一個帶著鵝黃色小學生帽的頭顱,垂得低低的。
樓梯間的燈光昏暗,又離電梯等候處有點距離,她並不能完全看清那人的模樣。
但光是模糊的身影,就讓她心跳差點停止。
那人影始終沒有抬頭,唱著歌,步履不穩地跌跌撞撞踏上樓梯轉角。
他停了半晌,突然朝她走近,停在樓梯間和電梯間的交界處。
那人影只離她幾步距離了。
始終垂得低低的頭顱,終於在電梯間明亮的燈光下抬起,讓莉文毫無選擇地看了個清楚。
那是一張四、五十歲左右中年男人的臉,頭上過小的學生帽用兩枚長釘子釘在額頭上,兩道鮮紅血跡掛在臉頰旁。
他一臉天真無邪的模樣,笑嘻嘻地看著她。
過長的手臂吃力地抬了起來,朝她伸展。
「來,一起來玩嘛……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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