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


日前丁丁去圖書館查資料的下午,樓飛其實並沒有閒著,他在附近和幾個居民短暫攀談過。主要是詢問附近傳說的鬼故事。

這種話題自然是以老人和高中生最感興趣,老人的話,那是丁丁的強項,他不便奪人所好(?),至於高中生嘛──尤其是高中女生,要從她們口中探得傳聞,對樓飛來說並不是太難。尋訪之下,樓飛發覺,流傳在日河鎮的鬼故事中,除了幾則發生處在校園的傳說之外,就屬被統稱為「後山」的那個地方最常被提及。

傳說二十幾年前那裡曾經鬧過鬼,行經附近的居民經常在夜裡聽到女人的哭號聲,淒厲陰森,甚至有人曾看過一個全身染血的女人,在後山的樹林中一聲聲地嘶聲喊著沒有人聽得懂的話語,一開始許多人不以為意,但是當發生次數一多,眾人不免也開始有了真正的懼意,要夜行後山的人們開始繞道而行,往後有幾年的時間,後山幾乎成了鎮民們不可說的禁地。直到某年,鎮外來了一名高人,察覺異象,做了幾天幾夜的法,鎮壓了女鬼,才讓後山太平多年,而隨著時間過去,這傳說也漸漸不再有人提起。

然而這樣的平靜,直到一年多前被打破了。

一具高中男學生的屍體,在鬧鬼的後山樹林裡被發現,死因為上吊自殺。

直至今日,仍沒有人知道為什麼這男學生會選擇在那樣偏僻的地方自殺,只知道從那之後,那樹林女鬼復活的傳言喧囂塵上,甚至也有未曾聽過傳說的學生去憑弔自殺的同學時,遇見了與傳聞中一模一樣的女鬼。

「總之,那裡的人、時、地都符合了我們對小美的推測……」天光微亮,氤氳霧氣籠罩著大地,樓飛神清氣爽,一邊輕鬆地走著略為崎嶇的小路,一邊跟睡眼惺忪的丁丁解說著。「因此今天主要是希望能發現小美被埋葬或死亡的地點,如果能找到屍骨的話,或許她能舉行招魂儀式,想辦法替她開解超渡。」

「嗯。」丁丁幾乎是邊走邊打瞌睡。

「晚上念經很辛苦吧?」見他幾乎是閉著眼睛走路,樓飛嘴角微微泛起笑意。「地藏王菩薩本願經可不短。」

「嗄?」丁丁突然瞠大眼看他。

「孟藏跟你提了?」樓飛狀似漫不經心地指指自己脖子上血痕問。

因為閻王鎖的折磨,儘管他表面總是談笑風生,但頸子上椎心刺骨的疼痛卻沒有一刻稍減,夜裡,萬籟俱寂之時,那疼痛彷彿再無干擾,總是肆無忌憚地在靜夜裡,放大再放大,在詛咒之後,他未曾有一日好眠,直到昨晚……

「呃……嗯。」丁丁有些吞吞吐吐。

他聽過閻王鎖的事情,但究竟當年發生了什麼事,並沒有人知道,只是孟藏斬釘截鐵地告訴他,樓飛不可能以法術害人,若有,必然是不得已。

而閻王鎖的折磨非常人能想像,尤其在夜裡為甚,若能聽聞地藏王本願經的頌念聲便能減輕痛苦,因為地藏王菩薩是掌管死後所往之所的神明,只要能一心聞道,必能得到寬容。

住在林家別墅的這幾日,丁丁察覺樓飛晚上很少睡覺,夜裡總是在偌大的別墅裡逛來逛去,像是等待著天亮尋求解脫,他忍不住就在昨晚試了地藏王本願經,原本疲倦地在沙發上閉目的樓飛,竟然沉沉睡去,他也就不敢停下來,直到自己也開始打瞌睡,才回房間睡覺。

「太累的話,明天再來吧。」樓飛突然開口道。

「不用!我不累!」丁丁連忙拒絕,振作精神。

「傳言鬧鬼的樹林其實不太遠,只不過這女鬼怨氣太大,最好能在午時前找到屍骨,於陽氣最盛時取出屍骨,能暫且化去一些戾氣,到時處理起來也不會太困難。」樓飛說完,不經意地再度開口:「喔,對了,等下到樹林,我去找屍骨時,你找個地方休息吧。」

沒想到一路總愛調侃欺負他的樓飛居然說出這麼有人性的話,丁丁差點感動得痛哭流涕,只不過下一句話讓他把來不及流出來的鼻涕吸回去……

「反正你修為太低,醒著也派不上用場。」







樓飛所謂的「不太遠」,大概是又走了一個多小時的路程。

丁丁已經從極愛睏狀態走到慢慢清醒開始注意鞋子上會黏灰塵、褲子上會沾露珠等龜毛小事,到最後,再進階到因運動過後產生腦內啡而略High的狀態。

快到達鬧鬼地時,他簡直就像踏青郊遊一樣,心情很好地看花看草看樹看鳥,還不時說些樓飛連應酬都覺得太勉強的笑話。不過再難笑,兩人結伴說話,總也有趣點。

又走了一段路後,兩人逐漸感覺到鬧鬼林近了,當然,鬧鬼林當然不會像觀光景點還立牌公告,但小路上開始出現祭拜用的香燭、折斷灑落的殘香,示意著此處曾有祭拜,而沿著垃圾鋪成的指標前進,前方赫然出現了一座樹林,樹林入口處,歪歪斜斜倒著一個破舊、生鏽的紅色金紙桶,現場環境鋪陳至此,眼前這樹林不鬧點鬼也太說不過去了。

進入樹林後,枝葉茂密的大樹遮蔽了天空,四周陡然陰暗下來,濕涼的氣息撲面而來,越是往前走,越是感到一股冷沉陰森之氣。

「沒陽氣、沒人氣,的確是鬧鬼的好地方。」樓飛不知道在瞎稱讚什麼。

「可是鬼氣好像不太重?」丁丁有些猶疑地問。

「這裡暗是暗,可是別忘了外頭還是大白天。」樓飛說著,視線落在地上揉成一團的東西,彎身撿起,順了開來,黃色三角巾,紅色鋸齒邊,黃色紅邊的飄帶隨著攤展揚開,巾面上寫著「敕召萬神」,正是擺壇請神用的法器。「有沒有搞錯,哪門哪派?抓鬼連這也沒帶走?」

樓飛順手交給丁丁,丁丁小心翼翼地折疊收藏在背包裡,令旗這種東西撿回去要處理也不簡單,可是畢竟是法器,還是得懷有敬畏之意。

「那現在我們要怎麼辦?」丁丁收好令旗,四顧茫然地問:「這裡這麼大,要找小美的埋藏處會很不容易。」

「也不見得。」樓飛口氣輕鬆地說。「既然我們假設顏家害怕遭到報復,而請法師或道士安葬小美的屍骨,那就表示下葬時有鎮壓鬼魂之意,你看這裡天光不入、陽氣不旺,樹林終年不見天日,陰氣濃重,要在這裡鎮壓住小美的鬼魂,不能單靠符咒陣法,還要盡可能聚集陽氣,所以鎮魂的物品一定要是突出地表,吸收日光,位於風水中至陽之處。說到這裡,你應該要知道要找的目標是什麼了吧?」

「突出地表的鎮魂物……」丁丁認真想了幾秒,遲疑地開口:「石敢當或山海鎮之類的嗎?」

「沒錯。」樓飛點了下頭,從背袋拿出羅盤。「你先到外面休息好了,這裡我來就可以了。」

「不行!」丁丁想起關平上次的慘況,大聲一口回絕。「只是找山海鎮而已,我也會!我不用休息!」

這小鬼個性不錯,難怪排外的那群好友會收留他。樓飛似笑非笑地看了丁丁一臉熱血沸騰的表情。「好吧,那我們分頭找,一個小時之後在入口處會合。」

「好。」丁丁乖乖答應。「那我找到就打手機給你。」

「手機?省省吧。如果你想跟鬼聊天再打也不遲。」這種地方手機能通多半也通不到什麼好地方去,樓飛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紅色長形物體遞給他。「帶著這個吧。」

「這是?」丁丁接過,困惑地端詳著不明紅色物體,物體呈長方形,看起來很先進,底端有個環狀插梢,不知道是不是什麼新出品的抓鬼工具。

「這是保你貞操的東西。」樓飛還有心情開玩笑。「學名叫做防狼警報器。」

「嗄?」

「要是遇到什麼不該遇到的東西,就扯掉拉環,我會去找你。」樓飛神情雖不顯緊張之色,口氣卻多了幾分認真。「記得,這裡的陰陽界線很模糊,一切小心為上,就算是拉錯假警報,我也不會揍你,我保證!」

這保證到底是真是假,丁丁一時半刻分不出來,不過他還是收下了這份「好意」。



*碎魂*



尋找小美的埋骨地其實並非樓飛此行的真正目的。

就目前的資料推論,他不認為單純的怨靈能興風作浪到這種地步,其背後一定有高人操縱。而要操縱怨靈,就必須要先來此地招靈。

他相信他們所面對的敵人已經來這裡動過手腳,小美的屍骨恐怕也被移走,他讓丁丁去找鎮魂石只是為了再度確定當年鎮壓小美的法物已經遭受人為破壞,進而從對方下手的方式推斷敵人是出自哪個門派,當然,一方面也是想支開丁丁讓他進行此行的真正目的。

這次真正讓他特地尋來的,是那個一年多前在此自殺的男學生。

根據傳言,女鬼作祟是在男學生死後才出現,他隱約覺得其中必有關聯。

樓飛待丁丁走遠後,平氣凝神靜聽。

丁丁說的沒錯,這裡鬼氣的確薄弱,可是他依舊感覺到氣場裡細微的波動,在風過樹林的沙沙聲響中,偶爾,會傳來短暫輕微、如同收音機雜訊般的聲響,那音量雖淡,只是輕輕漂浮在空氣中,但聽見的瞬間卻足以令人心神俱顫。

那是一種夾雜著痛苦和恐懼的劇烈尖叫聲,他還不能百分百確定這訊息是來自男學生,或是另有他鬼,但他很確定的是,這是靈魂死亡時被施咒魂飛魄散後所遺留下來的「碎魂」。

儘管靈魂本體已經消失,但靈魂的碎片卻仍記載著部份記憶,殘留在死亡空間,這破碎的狀態太過微小,即便是人間再厲害的法師也難以察覺,只是,閻王鎖之後,他成了半個鬼,夜夜徘徊在陰陽交界,這點鬼事於是也難不倒他。

尋著間斷的鬼嚎尋去,樓飛不停往林深處走去,最後,他停在半截被砍斷的樹幹前。

「奇怪……」樓飛蹲下長身,探手撫摸著粗糙的樹紋,耳裡的鬼嚎已從間歇性變成持續性,他困惑地蹙起眉頭。「怎麼會附在這裡?」

以往他所遇見的碎魂通常是因為沒有主體意識而游離在死亡現場,很少附著在某種物體上,但是……

不管了,既然找到了碎魂,他就可以進行他打算要做,而不準備讓丁丁看見的事情。

樓飛在樹幹附近佈下十方結界後,盤膝而坐,調氣靜心不過半晌,魂魄逐漸離體,緩緩進入了碎魂的記憶……



*他的死*


好痛!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加諸在身上的拳打腳踢像是永遠不會停止,咬緊下唇,努力忍耐不出聲,直到耳邊傳來一陣粗鄙的嘻笑和髒話後,才鬆了口氣。

這表示即將結束了。

「操!明天五千塊!不要忘記啊。」

臨去之前,胸口再度被猛踹了一腳,痛得令人反胃。

不能動,還是不能動。要等他們走……

耳裡聽著那群人逐漸走遠,他才忍不住抱著肚子顫抖呻吟起來。

「陳文元你沒事吧?」

一個親切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他勉力睜開疼痛腫脹的眼睛,看見一張蒼白的少年臉孔,認出是班上同學,他不作聲還抱著肚子疼痛著。

「你怎麼老是被他們打。」那少年說著,帶著病容的臉上有著一種天真的困惑,審視著他。





「我恨他們!他們怎麼不去死一死!這些廢物人渣!都去死!」

夏天的制服換成了冬天的長袖,遮掩了更多傷痕,也導致了更多肆無忌憚的傷痕。

「你也不敢跟老師或爸媽說,這樣繼續被欺負怎麼辦?」同樣的少年,只是更加蒼白削瘦,兩頰甚至有些微微的凹陷。

「你為甚麼不幫我?」他有些責難地望向少年,見他不說話,他繼續說道,這次口吻多了幾分急切。「你說過你爸爸以前是道士,他一定知道怎麼下咒,只要能詛咒他們,要多少錢我都會弄來。」

「我、我是有幫你問過我爸爸。」

「那你爸怎麼說?」一聽到這裡,他緊張地問。

「我爸一開始很生氣,可是我跟他解釋了你的情況。」少年遲疑地說。「他說下咒是很麻煩的事情,要你的生辰八字、你的血跟頭髮,還要對方的姓名跟頭髮,你怎麼可能拿得到他們的頭髮?」







陰暗的房間裡,漂浮著檀香的香氣,卻掩蓋不了另一股濃濁翻湧的惡臭。

但那讓人作嘔的臭味卻沒有干擾他分毫,此刻的他心情既興奮又緊張,興奮的是少年的父親答應見他,並替他施咒;緊張的是,他不知道還要做些什麼才能達到他的願望。為了拿到那幾個人的頭髮,他被多挨了好幾次揍,可是他還是辦到了!

只要能讓他們去死,他做什麼都願意!

「孩子。」背對著他的身影開口說話,那聲音十分喑啞。「告訴我,在房間裡你看到幾個人?」

這問題很奇怪,但他還是老實回答了。

「五個人。」

「很好。」那男人轉過身,眼睛在幽微的燈光下發亮,有一種堅定而詭譎的神態。「你的恨已經能讓你看到我養的小鬼,夠了,夠殺人了。」

鬼?!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腦門,他嚇楞地一動也不動,不敢再去看那三個背對著他窸窸窣窣說話的身影。

「放血。」亮晃晃的刀子和一個白瓷碗擺在他眼前。「放滿。」

「啊?」

「我要讓小鬼知道你咒殺的誠意。」







好黑。這裡是哪裡?!這念頭才剛閃過腦海,喉嚨一緊,他失去了知覺。

慢慢的,他開始覺得身體失去了重量,他有些困惑張望,黑暗中,他看見了大樹下吊著一個晃盪的人影,他驚叫了一聲。卻多看了一眼,又一眼。

因為那眼熟的身影,正是他自己。



* 死後之死 *





「阿元回家了~阿元回家了~」拿著招魂旛的堂哥在樹林裡大聲喊著。

他浮在大樹邊,望著堂哥跟著招魂隊伍漸行漸遠,心裡既是害怕又是憤怒。

他死了!他不但死了,還是自殺死的。

而荒唐的是,他居然一點都不知道自己自殺了?

他鎮日在大樹附近徘徊,看著發現屍體的人驚恐的神色,看見悲痛的父母來認領屍體,看見親朋好友來祭拜,最後看著他們招魂離開,而他的魂卻還在這裡,無論他如何嘶吼衝撞,卻怎麼也離不開大樹附近,像是有一道無形的牆,將他困在這裡。

為甚麼會這樣?他焦慮又困惑地等待,繼續思索無法解開的答案。

白天的時候失去意識,在黃昏時逐漸轉醒,繼續徘徊在無助的情緒中,幾乎是他一天的寫照。活著的時候總還有離開的時候,可是現在,他卻不知道這樣的「一天」到底還有幾千次或……幾萬次?他逐漸失去了時間的概念。

他只知道自己被孤獨地囚禁起來,而他唯一的同伴,則是樹林裡的一個女人……不,應該說女鬼。

如果說他被囚禁在樹周的圈圈裡,那麼那個女鬼就是被囚禁在這片樹林裡,每到夜裡,那女鬼就會在樹林裡焦急地衝來撞去,發出淒厲駭人的尖嚎,不管聽了幾次都讓人毛骨悚然。

剛開始他很害怕,可是他漸漸發現,那女鬼似乎見不到他,也無法靠近他被囚禁的範圍也就安心下來。

只是看著那女鬼瘋狂的模樣,讓他心裡一陣寒意,究竟他還要這樣過多久?會不會久到有一天,他也就這樣瘋了?

他不知道。

直到有一天,他在清醒時,再次聽見了人聲。

「陳文元就是在這裡上吊自殺的。」

認出來人後,他驚訝又激動,那蒼白的病容和瘦弱的身影,正是一直未曾來祭拜過他的好友。此刻好友跟著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說著話,那年輕人長得很斯文,手裡拿著相機朝著他吊死的樹木不停拍照。

「你在marvel版上說他是因為養小鬼才被小鬼害死的,你知道他為甚麼養小鬼嗎?」年輕人問道。

他養小鬼?原本想飄過去見見好友的陳文元,倏地停在空中。腦海頓時一片混亂。

「陳文元個性很懦弱,經常被其他學生欺負,我也勸過他跟老師或父母報告,可是他又怕報復不敢說。」那張記憶中蒼白友善的臉孔突然變得陌生而冷淡。「他聽說我爸爸以前當過法師,所以三番兩次要我幫他問我爸爸關於詛咒的事情,我爸爸不肯,他可能就在我家偷了什麼書去看,才養了小鬼。」

不是這樣的!陳文元雙眼冒出怒火,大聲吼著,語音卻融化在空氣中,無人聽得。

「你們家還有類似的書嗎?」年輕人雙眼突然發亮,積極地開口。「你知道,我在marvel版寫那些鬼故事經常需要蒐集很多資料,不過網路資料有限,要是能夠跟你爸爸借幾本這方面的書來看一定會很有幫助的。」

「小J大你不要那麼客氣,我一直都是你的忠實讀者,有需要我一定會請我爸爸借你。」







被背叛的滋味啃噬著他的心。

短暫的一生因為自己又胖又醜,反應慢半拍又個性孤僻,讓他老是遭人欺負,終於以為交了個知心好友,卻在他死後對別人說出了這樣的話。

為何要誣陷他養小鬼?而且還公佈在網路上?他不禁開始胡亂猜測起這樹林之外的假想風暴。以前的老師同學是不是真的以為他養了小鬼?爸爸媽媽是不是也受到了流言波及?他們會相信他嗎?日復一日,他的心益發焦躁憤怒,幻想而來的恨意讓魔性漸生,他絲毫沒有察覺,自己正逐漸改變了面目。

沉默的樹林始終無聲,他的問題始終得不到答案,直至這一日的黃昏……

「……他是被小鬼害死的,所以魂還留在這裡,普通的自殺招魂或打枉死城法會都沒用,他還困在這裡,每天被小鬼折磨。」說話的聲音粗嘎喑啞似曾相識。

這人是在說他嗎?可是根本沒有什麼小鬼啊!

時辰未到,他還無眼無口無法完整現身,只能聽著交談的聲音由遠而近,然後,他聽見了爸媽悲痛的痛哭失聲。

媽媽!看不見也說不出口,他仍張大嘴叫喚。

我在這裡!他騙你的!我沒有養小鬼!我沒有!

「阿元這孩子怎麼這麼傻,為甚麼……要養小鬼……為甚麼不告訴我……」

媽媽沒有聽到他的呼喊,只是逕自垂淚。

「大師,那……那我們要怎麼化解,才能讓阿元早日……早日投胎?」爸爸從激動情緒中平復,抽氣地問著。

「不要這麼說,阿元跟我兒子也是好同學,看阿元誤入歧途我也很難過,我這幾天已經想出化解的辦法了。」那粗啞的聲音繼續著。「這兩日我會開壇施法先驅小鬼,然後另擇吉日,要由你們來砍除這棵吊死他的樹。當然,不是要你們整棵砍斷,只是形式上砍斷這樹和阿元的羈絆,讓阿元可以安心上路。」







多日後。申時,開法檀。

一碗陳文元生前放滿的血在祭壇上端正擺著,身著黑袍的男人將草扎小人浸入血碗,直至枯黃的稻草染成血紅,他口中不停唸著音調詭異的咒語。

逐漸在日落後甦醒的陳文元剛現齊眼耳鼻口,就突然感到全身一陣溼透的冷意,那種黏膩清晰的感覺像是生前還有肌膚血肉的時候,身體軀幹才剛現出,一陣如被繩套的束縛感緊緊環繞著他,只見法壇前的男人也以紅繩緊緊綁住血染的小草人。

你要幹什麼?!陳文元恐懼地大喊,原以為這次的聲音依舊會如同從前一樣,沒人聽見、沒人知道,可是法壇前的男人,他生前好友的父親卻抬起頭,帶著陰森笑意的眼眸準確地對上了他的目光。

「孩子啊。」那喑啞依舊的嗓音帶著一種過度親切的溫和。「像你這樣人可是連當鬼都不配,為了讓你對這世界有點貢獻,我特別選中你當作破陣的工具。你可要知足了啊。」

「破什麼陣?你快放了我!」

「噓。」男人伸手壓住了手裡草人的嘴巴,陳文元頓時無法張口,只能不停扭動身軀掙扎著,男人繼續著。「你不覺得自己像個廢物一樣嗎?死了以後也沒人可惜過,隨便傳個養小鬼的謠言出去,每個人也都相信了,在他們眼中你就是這麼惡毒陰險的人,不只同學老師,連你的爸媽都這麼想。所以你說說看啊孩子,你這種廢渣留在世界上幹嘛呢?」

我不是!我不是!眼淚從眼角滾冒而下,陳文元痛苦又傷心地在心裡嘶吼著,可是同時,他卻感到一種絕望的憤怒,這世界連爸媽都不相信他,那怒火伴隨著一生所受的屈辱和痛苦將他的面容吋吋扭曲。

「差不多了。」男人滿意地看著他,口中再度喃念咒語。

隨著咒語聲陳文元逐漸覺得自己的四肢變得麻木僵硬,像是陷入水泥中,在風乾中,身體被一吋吋封死固定,先是手腳軀幹,最後是五官七孔,直到他再也動彈不得。

天色逐漸暗下,唸咒聲止住。

「好了,孩子,你現在已經跟這棵樹融為一體了。」男人走近大樹,伸手撫摸,蒼老陰沉的面容露出笑容。「我可花了好大的心血……」

「現在就等你父母親手砍你,斬斷你的三魂七魄……當然,一刀一刀砍自然是會有點痛,不過孩子,等你魂飛魄散之時就不痛了……很快的。」





樓飛從碎魂的記憶中抽離時,已是一身冷汗。

他流浪這幾年也算有所見識,卻沒見過心腸如此陰毒的術士。他流浪這幾年也算有所見識,卻沒見過心腸如此陰毒的術士。他閉目調整紊亂的氣息,順便冷靜了下來。

那碎魂果真正是在此上吊的男學生。

樓飛睜眼望向方才撫摸過的斷殘樹幹,突然醒悟到一件事。

這棵被砍斷的大樹,正是他要丁丁去找的「鎮魂石」!

雖然一般民間鎮魂石多為立碑石,但不代表法師用來施法鎮魂的只限定於石頭。

如同他對丁丁分析所言,此處陰氣重、日光稀,要借助陽氣必定要突出地表,越能接近日光越好,而大片樹林裡,除了樹木還有什麼是立於大地、伸展天空的呢?

太聰明了!樓飛暗讚。如果可能,他真想見見那位想出此法來鎮魂的高人。只不過,選擇樹木作為鎮魂物,雖有好處,但也有風險,而最主要的風險,正是容易被破壞。

樓飛不禁又想起那術士的陰謀。

鎮魂物向來用以震懾驅退惡鬼,再惡再兇的鬼魅也無法靠近,是以陳文元記憶中那樹林裡的女鬼一直無法靠近這棵鎮魂樹,而陳文元是以活人之姿進入結界後上吊死亡,因此他的魂魄理所當然突破了結界,進入了陣口,又同理被困在結界之內無法離開。

而那術士用盡心機讓陳文元將在世間的恨意累積膨脹,最後又由親生父母將他凌遲致死,再飽受折磨的過程中,陳文元很可能已經成魔,當他心魔最盛的時刻,很可能觸動了鎮魂石最原始的機制──除魔,所以在陳文元成魔的同時,鎮魂樹的法力為了毀滅他,也跟著玉石俱焚,長期鎮壓樹林鬼魅的陣法也就此消失。

只是那術士如此大費周章究竟是為了什麼?他所用的全都是大耗功力的法術,花了這麼多心血,只是為了破陣放女鬼出去嗎?

那女鬼應該就是小美沒錯,但那術士跟小美有什麼關聯?

小美出現的年代久遠,所有關係人應該大多都不在人世或垂垂老矣,那術士不過五十幾歲,能和小美有什麼關係?而且這術士的法術修為這麼高,為何他從沒聽說過有這號人物存在?

不過……儘管問題一大堆,但還是有不錯的線索在其中。

因為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個跟陳文元好友說話的年輕人,正是五名參與說鬼儀式的作者之一小J,也正是這個小J以不同帳號發表了說鬼儀式的具體內容在網路上引誘眾人參與。

他敢保證,說鬼儀式一定也跟那術士父子倆拖不了干係。可是搞這麼多事到底是為了什麼?

樓飛正思索著,突然渾身一凜,他立刻警戒感應,遠處,有一股強烈兇猛的氣流正朝著樹林撲來。

這是……

糟了!丁丁!

樓飛敏捷地跳起身,快速朝丁丁搜索的方向奔去。

只可惜,他還不夠快。

微小卻尖銳的哨笛音在遠方響起。

樓飛知道,那是保丁丁貞操的防狼警報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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