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家*


根據「緬舊日」這本書,書中被塗黑最多次的部分是關於日河鎮賴家的敘述。

書中描述,賴家祖先早期來台拓荒開墾,辛勤儉樸,為後世子孫奠定了萬世不拔之基,而後賴家子孫於清朝道光年間援例為捐納貢生,在日河鎮一帶由於熱心地方事務、擅於排解紛爭頗受地方官民敬重,曾受朝廷表彰,在地方相當有名望,而賴氏子孫也謹守祖訓,敦本務實、造福鄉里,至今仍保有百年不墜的名聲。

丁丁決定解開塗黑之謎後,第一個鎖定的目標自然是賴家,他拜託了黃主任許久,黃主任才勉為其難替他引薦,於是丁丁和樓飛在這天下午來到了賴家。

於賴宅迎接他們的,是一位六十幾歲的老先生。由於丁丁天生就長得一副長輩喜歡的乖孩子臉,再加上說起話來又恭敬又有禮貌,所以很快贏得了賴老先生的好感。

至於樓飛,正如他行前跟丁丁說的:「我對女人有殺傷力,你對老人有殺傷力,所以分工合作,見機行事。」

見機行事的結果,就是保持沉默,由丁丁主導這次訪談。

丁丁將手中的影印本遞給賴老先生後,簡單說明了來意,便耐心地等待他把那疊資料讀完。

賴清原接過影印本,沒花太多時間,簡單翻了一遍,便闔上資料,輕嘆了口氣。「三十幾年過去了,沒想到還有人會翻出邱桑的作品來研究,他在天之靈也會感到欣慰吧。」

「賴先生您認識這本書的作者嗎?」丁丁問。

「認識。他是我堂哥的同學,以前常來我們家。」賴清原說著。「他花了好幾年的時間寫這本書,考察詳細,卻沒辦法得到當局的青睞,很是可惜。當時他曾把初稿給我看過,所以我對些影印內容還有印象。」

「那麼賴先生知道那些塗黑的部分指的是……」

「顏家。」賴清原輕描淡寫地吐出這兩個字,但神情卻突然變得凝重。「這麼多年來,我堂哥一直相信,當初邱桑就是寫了顏家的諸多醜事,才無法將作品付梓,邱桑也認為,印刷廠縱火案也跟顏家脫不了干係。」

終於有著落了。丁丁和樓飛互望一眼。

「賴先生,因為關於顏家的部分已經被人割去,所以不知道賴先生能不能跟我們講講顏家的事情?」丁丁問著。「或者,告訴我們該怎麼找到顏家人?」

「找不到,再也找不到了。」賴清原揮揮手。「所謂天理昭彰,報應不爽,顏家人十幾年前就差不多都死光了。」

丁丁和樓飛聽到這裡,皆是一震。

「怎麼會這樣?」丁丁沉不住氣地問著。

賴清原並沒有直接回答他,喝了一口茶,緩緩地敘述起他所記憶的顏家的一切。





對在日河鎮立基百年以上的賴家來說,顏家算是外來的移居者。

當時顏家初來到河鎮定居時,便已是富裕人家,居民們並不是很清楚顏家的財富從何而來,也鮮少有人過問,初始眾人總有些神秘好奇,幾代過後,顏家富裕的形象便好似天經地義、理所當然了,只是同為地方望族,顏家的聲望卻遠不如樂善好施的賴家,顏家做生意的手法與對待佃農的態度都相當苛刻,賴家祖先不願與之為伍,因此儘管同是生意人,卻毫無交情。

這局面一直到了賴清原的曾祖父接掌家業後才有所改變,那一代顏家的主事者是顏老太太,顏老太太雖然精明能幹,卻也是明事理之人,賴清原的曾祖父敬重老太太的新作風,便和顏家開始有了生意上的往來。

頻繁的生意往來,讓兩家因此成了世交,一直到賴清原小時候,他都還記得兩家的孩子經常在年節時互相到對方家拜年,共同玩樂的情景。

只不過當時他畢竟是小孩子,並不明白儘管當時兩家仍來往頻繁,但事實上,兩家的關係卻已經因為許多經營理念上的不同而降至冰點。

賴清原長大後詢問父親緣由時,父親都只是一句「他們做事手段太不乾淨」輕描淡寫地帶過。

在賴清原七歲那年,顏家為了挽回和賴家的舊情,於是聲稱要與賴家聯姻,將家中養在深閨的女兒嫁與賴家。

兩家曾因為聯姻事宜一度有了改善,可是才訂親不過兩個月,賴家便退了這門親事,原因是顏家這名從前鮮少露面的女兒在訂親之後,經常傳出她不安分的流言,賴家仔細查訪過後,發覺謠言並非空穴來風,便取消了親事,兩家關係於此正式決裂。

之後聽說顏家女兒在親事取消後,便沒有人再看見過她。鄉里傳言應該是顏家丟不起這個臉,便將女兒送到外地去了。

與賴家決裂後,顏家很快尋求新的合作對象,接下來的三十年,顏家的名聲越是敗壞,生意便越是興旺,甚至一度超過了賴家,成為地方首富。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恨起蒼天無眼時,報應接二連三的到來。

顏家在這一年,彷彿遭受了所有不幸的詛咒。

生意失敗、嬰兒夭折、主事老爺染上惡病,原本興旺的宅院彷彿一夕沒落,也由於顏家向來不與人為善,作風卑劣,因此行至困境時,可悲的是無人相救,就連家中僕役也都各自離去。

人氣散去,彷彿應了屋大欺人的老話,宅裡開始出現離奇的死亡事件,或而無故暴斃、或而自殺,顏家主事者在毫無辦法之下,終於決定放棄祖宅,搬家。

可卻在搬離的前一晚,一場大火,將顏家上下全都燒死。

竟是誰也逃不了。





「這就是顏家的故事……」賴清原娓娓敘述了記憶中的故事。「曾經在地方顯赫一時的顏家,最後居然連替他們收屍的人都沒有,我父親跟幾個叔叔終是念在相識一場,還是替他們出錢處理了後事。」

賴清原說畢,逕自在書房裡翻找一陣,從書櫃底層翻出了一份陳舊的報紙。「這是當年的新聞,我父親始終留著,為的就是要警惕我們不要步上顏家的後塵。」

丁丁和樓飛接過報紙,發黃的報紙上,除了大篇幅的報導外,還有一張顏宅大火後的照片。

丁丁並沒有察覺有何異樣,但樓飛卻微微揚起了眉,隨即抬頭問賴清原。「賴先生,不知道您還有沒有顏家的照片可以給我們參考呢?」

「應該還有一些,我找找。」賴清原答著,一面慢吞吞地從櫃中拿出幾本陳舊的相簿,翻了幾本後,他終於找到了。「有了,這裡有當年我小時後去顏家過年時照的合影。」

賴清原翻開相簿,指著幾張照片給兩人看。

「果然……」樓飛低喃。

「怎麼了?」丁丁一臉不解地問。

樓飛伸手指向其中一張照片,照片中是一群孩子在顏家大門前的照片。

「你看門檻。」樓飛將報紙上的照片放在一旁比對。

「咦?怎麼後來門檻怎麼變這麼高?」丁丁詫異道。

「風水上來說,門檻的作用是將地氣聚於屋內,有聚財之意,另外,門檻普遍有趨吉避兇的用途。」樓飛解釋著。「但民間還有一種說法,由於鬼怪殭屍均為四肢僵硬的死人,修高門檻是可以擋鬼於門外。」

說到這裡,除了丁丁,賴清原也忍不住再望了一眼照片。

果然,顏家大火後的那張照片上,清楚見到顏家大門口,被修築了一道高度極為不合理的門檻。

「這麼說來……顏家鬧鬼?」丁丁問著。

「這我倒是有耳聞。」賴清原答道。「在最後那年,顏家經常有道士、法師出入,不過究竟發生什麼事情,就沒有聽人說過了。只不過……顏家多行不義,害死過不少人,會鬧鬼也只能說是報應吧。」

賴清原還說著,還望著照片出神的丁丁忽然發出了一聲「咦」。

樓飛望向他,只見丁丁拿著那張孩子們在大門口的照片,伸手指著在照片角落處,與其他孩子離得遠遠的一個小男孩,小男孩穿著較其他孩子樸素,表情怏怏不樂,而他的眉角有兩顆小痣。

「這是……林老伯?」






今晚,偌大的黑白館依舊只有蘇染一人和丁丁的大黑狗,餵過小獸靈後,蘇染來到了電腦前,準備查詢信件。

她在等待著「那個人」的回信。

由於當晚接到的手機簡訊是來自無法追查或回覆的未知號碼,因此唯一能和對方聯絡的就僅有網路信箱,那晚回家後,蘇染就立即上線回信。

信中,她只問了三個問題。

「1.你是誰?

2.你為什麼會知道華江橋會發生車禍?

3.簡訊是你傳的嗎?」

問完幾天,她一直處於被動的等待狀態。終於,信箱出現了新郵件的訊息。寄件人是jones0000,正是她所等待的回信,她連忙開了信件。



******

寄件人:jones0000@hatmail.com
標題:Re:你是誰

答覆你的問題:

我是誰?我是一個該死而未死之人。

我為什麼知道?因為是我殺的。

簡訊是我傳的嗎?是,因為你的表現令人失望。

不過放心,機會多得是。



******



看到那句「機會多得是」時,蘇染的心一沉。

這是否表示事情不會輕易結束?這人到底有什麼企圖?

現在無法查詢jones0000的手機號碼,而他所用的網路免費信箱又無法提供正確註冊資訊或IP,要找出這個人並加以制止簡直是大海撈針。

目前館內所有人幾乎都出動去查同一件案子,連吞鬼也因為送阿志到萬空住持那,而被萬空大師硬留下來,僅剩的關平還沒出院,就算出院了,也十天半個月裡不會有什麼行動力。

這件事情該怎麼處理?蘇染沉思半晌,當下決定先和孟藏討論過,就算她打算跟進,她也得讓其他人知道她的行蹤。蘇染撥了電話給孟藏。

響了許久,孟藏才接起手機,彼端傳來吵雜的聲音。

「我是蘇染,你那裡一切還好嗎?」蘇染皺了皺眉。

「還好,進展還算順利。妳等等,這裡收訊不良,我出去說……」幾秒之後,彼端雜音消失了,孟藏乾淨溫和的嗓音清晰傳來。「我今天才和鄒族的巫師談過,明天我要進深山去拜訪巫族僅存的族人,妳要是晚一天打來,手機應該就收不到訊了。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蘇染暗自慶幸著這老不開機的孟藏今天難得開機,也不廢話,大致說了一下狀況。「為了確保安全,我準備明天早上去看看大膽……雖然我不確定那股怨氣躲入療養院是巧合或故意,不過還是去看看比較安心。」蘇染說著。「你有什麼看法?」

孟藏並沒有立刻回答她,倒是思索了幾秒才開口。

「原本我想等明天上山確認情況後再跟妳們講,不過聽妳的說法,我想我還是先跟妳說一下大概的情況。」孟藏繼續道。「老巫師今天除了跟我覆述了說鬼儀式外,還跟我提到巫族中的另一則傳說,是關於當年巫族行使黑巫術的一方滅絕的傳說。」

「據說,當時黑巫術和白巫術在好幾十年一直都是勢均力敵、不分上下的狀態,但是由於使用黑巫術的巫師必會絕後,因此黑巫師的人數不停地減少,直到百年前有個法力超強的黑巫師受到惡神指引,找到了綿延後代的方法。」

「以下是老巫師告訴我的傳說歌謠大概內容──


當獻祭的屍體堆疊得和神木一般高,獻祭的鮮血染紅蜿蜒的河流,
生靈們吞噬彼此身軀,最後勝利的靈魂聖潔勇猛,
在夢靈呼喚之時,將燃燒奉獻給哈諾塔蓋普大神,
我們的子孫得以世代繁衍,生生不息。」


孟藏緩緩念完,蘇染腦海中馬上閃過一個念頭。

「這是生靈食屍!」蘇染不假思索地開口。

「沒錯,我也是這麼想。」孟藏附和著。「雖然我不清楚細節是怎麼做到的,但是如果我們所遇到的正是當年黑巫族所流傳的巫術,那麼這就表示這一切不只是惡靈作怪,而是背後有人操縱著一切的發生。」

蘇染沉默半晌,突然領悟了孟藏告訴她這番話的原因。

「難道……你認為我遇到的事和你們調查的說鬼有關?」蘇染想起那晚強烈怨氣劫走靈魂的景象。

沒錯,我的確這麼懷疑。」孟藏靜靜地分析。「那晚妳所見到的是即將死亡的時刻,雖然那幾個受害者已經沒有生還的可能,但當時受害者的靈魂仍在身體中,以我們的觀點來看,還不算真正的死亡,而惡靈當時以外力拖出的靈魂,便不是死靈,而是尚有人氣的生靈。這讓我想起阿志被餵食死屍的事情。」

「其實這件事情一直很困擾我,當時我去引渡阿志回體的時候,是屬於靈的狀態,而死屍屬於實體狀態,再怎麼樣也不可能讓靈魂吞噬實體,自古也只聽說靈入於體,卻不曾聽說有體能入靈的情況。我查過了典籍,也沒有相關文獻記載。所以我想……」孟藏停頓了半晌。「要是阿志被餵食的並非死屍,而是生靈,那一切就合於傳說了。只是如果如傳說所描述,那所需要的生靈一定很多。」

孟藏說到這裡,意思已經昭然若揭。

如果單純蒐集一般重病昏迷、因怨念離體的生靈難度太高,一來這種情況並不多見,二來這些生靈若長期如此,有了自覺便難以控制,相對來說,如果是意外發生後,彌留之際被拖出本體的生靈,那麼多半還處於恐懼困惑的狀態,要操縱起來就容易多了。

蘇染是聰明人,想通了這點,不禁輕呼:「那個人想製造出『最後的靈魂』獻祭給大神,所以才殺害這麼多人?」

「這只是假設,其中還有讓人想不通的疑點,例如,如果寫信給妳的人是幕後主使者,那他為何要通知妳去阻擾他?還有兩件事情本質上的類似並不能證明兩者有絕對關聯,另外……」

孟藏沒說完,蘇染忍不住幽幽接口:「還有……居然這人法術修為已經高到能驅策惡靈替他辦事。太不可思議了。」

養養小奸小惡的小鬼是一回事,要驅使怨力如此強大的惡靈,若沒有深厚的修為,早就被反噬了。如果真的背後有這樣的一個人操縱著一切,那麼黑白館裡恐怕沒人打得過了。

「目前一切都只是推測,等我明天去和巫族的倖存族人見面後就會回去了,到時再結合樓飛和丁丁蒐集來的資料,應該就能得出更明確的結論。」孟藏說完,終於講到重點了。「總而言之,對方實力如何我們並不清楚,所以……」孟藏的話沒有說完,手機突然靜默無聲。蘇染再度撥號,卻直接進入了語音信箱。

他的手機顯然沒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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